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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云英往事
青青
你是否走过这样一条小路——这是一条铺满细沙的晴天不扬尘雨天不泥泞的村间小路,路的一边是高出路面半米多的几十亩的稻田;另一边则是低于路面半米多的同样几十亩宽的平坦的稻田。晚稻收割后的田野,一溜儿长满了紫云英绿莹莹的枝叶。而此时已到了早春,轻软微凉的风拂过,细嫩的茎叶儿摇摇欲坠,整片田野成了起伏的无比温柔的绿色的海洋,小路则是海中间一条长长的白色波浪线。渐渐地,朵朵紫花悄悄探出头来,随后千朵万朵遍布于密密层层的枝叶之上,如同一个个紫衣仙子凌波摇舞,引得成群的蜂蝶翩翩而来,探寻其间。站在小路中间,环野四望,以天为盖,以地为床,远山作屏,云雾为帐,广袤的田园在微阳的熏染下紫气弥漫,宛如人间仙境。这时候,假如你仔细看,会发现一个小女孩,她正趴在路边半米多高的田坎上,托着腮帮,仰头轻嗅花丛。柔软的阳光穿过细叶与小花的缝隙,把彩色的斑斓画在她稚嫩的脸上。
这个女孩便是我,童年的我。
这是一条唯美而低调的小路,是我上学、放学、赶集的必经之路。几百米长笔直的小路两侧,一年四季呈现出不同的韵致与色彩。走过它,也就走过了农村田园的所有风光。从绿油油的禾苗到金灿灿的稻穗,从一畦畦的菜园到一行行的甘蔗林,从仙气十足的紫云英花开到金黄的油菜花肆虐开放再到一棵棵西红柿的灯笼点亮田野,所有的美都自然而然地在属于它们的季节里不矫情不雕琢地绽放,所有走过的人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它的美。然而在这些美好的景致里,总有一抹浓绿、一簇烟紫,执拗而深邃地占据我心,经年不去。
这是一种美妙的花儿。
童年的我从没探究过紫云英是怎样忽然地降临到田野上的,当我爱上它的时候,它已经是铺天盖地的神奇的存在。情不自禁被吸引,首先源于它特别的茎叶。你看它细细弱弱的茎上长出一对对椭圆的薄薄的叶片,形成一长串羽状的枝叶,轻轻软软,或横或竖,铺满田野。说来也奇,它拥有广博的田园,却只需针锥之地;它根植深厚的沃土,却孱孱弱弱轻枝独上。于是,一方田野,便有这万千碧翠挤挤挨挨。春风一来,用“一池碧水吹皱,犹如弱柳扶风”形容它,再合适不过。更奇妙的是它的花朵。一支支紫花从叶丛中挺身而出,亭亭而立,像一把把紫色的小伞,又像一朵朵紫莲浮游在碧海上。在我们眼中它已经是小得不能再小的花了,但是只要你仔细瞧来,每朵花又由七八朵更小更精致的花管围成一圈而形成。只是,它的枝条太软了,叶子太嫩了,花瓣太小了,让人心生怜爱,让人担忧它经不住风雨。
春天的雷雨说到就到,我们的担心说来就来。午后一阵风呼啸而过,白云悠忽不见,天突然就沉下了脸。紧接着一声闷雷便霹雳开来,雨水如锤,噼噼啪啪打在田野上,使一湖碧叶瞬间倒伏,而且一阵猛似一阵,绝不给紫云英半点喘息的机会。眼见紫云英被暴风雨蹂躏得匍匐在地的惨状,我们揪心不已。无奈远处学校上课铃声将响,我们只能一边步履匆匆,一边频频回望。放学时分,雨过天晴,心急火燎的我们奔向花田,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垠的叶润花繁!晶莹带雨的碧绿与仙气飘飘的粉紫在风中轻轻摇曳,俨然又是一片欢乐的海洋,是战胜了狂风巨浪的海洋!的确,它是欢乐的海洋,它使我们的放学路充满了情趣。或是三两伙伴纵身跳下路下方的花田,追逐蜜蜂和蝴蝶;或是一排顽童一人占一个沟渠,手执长线,向花海纵深处奔跑,比赛谁的风筝更高,更强。而我,更愿意趴在紫云英花的畦沟里,给每一朵花起名字。
这是一种温情的花儿。
童年的天空,总会有几场浪漫的花事。土楼的房前屋后,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桃树李树。印象里雪白的李花总是先绽开笑脸的,等李树结出小拇指头大的果子的时候,桃花也晕红着脸儿来了。冲着它们妩媚的花姿、诱人的鲜果,我和伙伴们也想和桃树李树做朋友的。无奈它们太高了,满树的明媚,看得我们眼睛生疼。偶有几个胆大的,如猴攀上,只是未及花果,就被大人轰了下来。伙伴阿华家的小院子有个围墙,爬了一墙的月季。当田野里的紫云英泛滥的时候,那一墙月季也次第开了。花瓣硕大圆满,颜色鲜艳多变,沿着枝藤爬墙而上,在春风中极尽妖娆地诱惑着我们。伙伴英子最先伸出手去,却“哎呀”一声被刺儿扎疼了;阿华侥幸摘到一朵,却猛不丁被打了一手掌。那是阿华的母亲,一边舞着棒子一边吆喝:“去去,这可是我印尼婶娘寄回来的名贵品种,搞坏了你们赔不起。”
就这样,一群孩子悻悻地来到紫云英花田。只有它,永远那么温暖,那么安详,无论什么时候,它都敞开宽广的胸怀默默地接纳你的欢乐与忧伤;只有它,美得像天上闪烁的繁星,却让你触手可及,任你嬉戏,任你流连。
想来那时的学习生涯实在幸福,记忆里放学后几乎没什么作业。做得最多的“家庭作业”是太早放学,总会被妈妈们赶出家门去摘兔草。于是,一个个小孩挎着竹篮蹦蹦跳跳奔向花田的场景成为一种常态。我也不例外。当我与一朵朵有名字的花打过招呼之后,篮子里的兔草也有稀松的小半拉了。其实在紫云英花田的边上,还有几畦油菜花,外围有几亩甘蔗林,农民未除草时,各种小草布满沟渠,在那些地方,或许可以更快地完成任务。但我更喜欢在紫云英田里摘兔草,是因为它给予我的亲和与安全感。当我蹲下身子寻找目标,紫云英只和我一般高,是我亲密的伙伴,广阔的花田任我寻觅。不像油菜花,长得太高,走进去就看不见来时的路;更不像甘蔗林,幽深深的令人恐惧,那长长的张牙舞爪般的尖利的叶子会像童话里的巫婆一样割伤我们的脖颈和脸颊。
当春日渐长,放学回家常常悄无声息,青锅冷灶的。父亲还在乡里加班写稿,作为妇女主任的母亲总是忙着村里的家长里短,哥哥姐姐们不知野向何方。这时候,我会悄悄地爬上父亲的书柜,随意抽出几本书,来到花田,与紫云英一起分享。不管是《天方夜谭》还是《三侠五义》,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只要它静静地听我读,就够了。捧着书本,无论盘坐还是仰躺,俯卧还是侧撑,都被我读成最优雅的姿势。那段时光里,父亲书柜里的古典与现代,都被我染上了泥土、青草与花香的气息。在早春湿润的轻风里,在一个个夕阳不愿落下的傍晚,我在挥霍着紫云英毫无怨言的陪伴的同时,也生产了无数超越童话的想象。
这又是一种令人忧伤的花儿。
谷雨时节,几场温润的雨在天地间飘洒之后,紫云英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仿佛汲取了天地的所有精气似的,片片叶子翠色欲流,朵朵紫花纵情怒放,以倾国倾城的气场,应和着燕子的低飞与歌鸣。连平时无视它存在的大人们,经过花田,也不禁停住了脚步。
我没想过,大美成殇,会应在紫云英身上。有天放学回家,我突然发现路下方的花田里,十几个农夫排成一长列,赶着牛,扶着犁,浩浩荡荡地向花田入侵。我想呼喊,想叫他们手下留情,终于还是说不出话来。农夫们扬鞭赶牛,争相竞技,哪里把我放在眼里?我只能飞奔回家,拉住母亲的衣角,反复地问:“为什么要犁掉紫云英?为什么要伤害它们?”母亲只顾着炒菜,“播种时节到了,当然要犁掉紫云英花田,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极不满意母亲轻描淡写的回答:“紫云英那么美,为什么不留下它们?你们大人太残忍了!”“紫云英是很美,但能当饭吃吗?”母亲不耐烦地推开我,自顾把锅里的菜装盘,端到刚坐下的父亲面前。我不甘心,继续追问父亲。父亲望了望我,也许是不愿再面对我眼里的悲伤,他摘下眼镜,叹了口气:“这是它的宿命,也是它的使命。”
宿命?使命?我听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想留住它们,但终究无能为力。不到两天,路上方的紫云英花田也全部沦陷。我趴在田坎上,眼睁睁地看着一把把尖利的犁刀刺入紫云英的腹地,犁出一个个深沟,翻开的一卷卷土坯像一张张可怕的大口,把紫云英的花与草叶全部吞噬。
突然之间,春风无力,阳光苍白。
紫云英,在最灿烂的时刻消散了热血与青春,没有负隅顽抗,没留下只言片语,只留给我惊魂未定的体味。它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归于尘、化为土、沤成肥,告别辉煌,告别春天,告别深爱着它的孩子们……
田野似乎懂得我们的忧伤,它试图以四季变幻的景致取悦我们。在禾苗青青的时节,雪白的枳实花登场了。路上方大片的田野边沿,东山岭的脚下,种着一排枳实树。春夏之交,一长排如烟如雾般的枳实花在青山与绿野之间渲染成一幅乡村水墨画。雪白的花瓣与清浅的幽香常常引得泉边浣衣的人们抬头仰望。但是它太傲娇了,骨节般的树枝上凸长出一根根硬刺,不愿意让我们亲近,我和伙伴们只能坐在溪涧的岩石上,看着它细碎莹白的花瓣被风吹落一地,随水飘零而去。到了炎夏,金黄的稻谷收割之后,小路下方田野的尽头,翠竹林又成了大人们常常光顾的地方,那一棵棵可爱的竹笋是我们消暑的美食,但是挖笋的活儿大人不让我们干,况且林下蚊虫太多,竹头太尖,虽然凉快,终究不是我们玩乐的圣地。
所幸童年的时光仿佛都过得飞快,失去的疼痛还未彻入心骨,紫云英已经以新一轮的灿烂抚慰我们曾经的忧伤。于是,“儿童散学归来早,轻衫醉卧紫荷田”的日子照旧上演,在一个个轻云飘浮的春晨和霞光旖旎的傍晚,紫云英依然是最温情而浪漫的陪伴。
这样的日子在我的童年生涯里似乎只延续了三四年,在某一个春天我突然发现紫云英成了模糊的记忆。小路还在,田野还在,燕子依然时而低飞,时而栖息于电线杆上,紫云英却无处可寻。早稻还未播种,分田到户后的田野,是各色各样的菜园。我家分得的一块田地在路的下方,除了年前就种上的芥菜,还有几畦黄瓜和四季豆。为了心中的紫云英,我又开始了对母亲的纠缠。
母亲更不耐烦了:“紫云英能当菜吃?赶紧摘兔草去,别烦我!”
……
只是,没有了紫云英,我要去哪儿摘兔草?失去紫云英的世界,是黯然失色的世界。
度过了几个漫长而难捱的春天,年岁渐长的我们,知道紫云英很难再回来了。宝贵的平洋田在农户们的打理下,在稻子收割后与播种前的间隙,呈现出五花八门的作物,不断创造最大的经济效益,但一定不会有紫云英。原生态的花式沤肥敌不过新兴的高效化肥,也敌不过日益膨胀的生活需要。拥有紫云英的日子将一去不返,甚至再感受那种暂时失去的忧伤,都是一种奢侈。不用再纠缠母亲,我们已懂。
暮春微雨,重回家乡,小路风情已变,我也不再少年。远方的东山岭,一缕缕白雾在山腰轻舞,隐约可见各色果树代替了层层梯田。山顶上,一棵棵青茶依着圆润的山尖儿划成一条条翠绿的弧线,山坳处的森林由于近年的保护恢复了葱郁。小路上方,一座座农家三层别墅式楼房与山脚下古老的土楼遥遥相望;路的下方,还是田园。各种作物横竖铺陈,有反季节大棚蔬菜,也有育苗试验田,茶苗树苗花苗各种苗交织错杂,听说都是返乡青年的“佳作”。田野的边缘,是新建的乡村公园。红砖绿草伴着河边的芦苇丛,伴着流水潺潺,看些许老人悠闲地走过。
在科技日益更新,自然节节败退的今天,美丽的乡村在走向富裕的路上没有选择喧嚣与繁华,依然奉献给我们纯朴与天然实属不易。然而走在路上,总觉得缺少点什么。还能是什么呢?是童年时代的金色稻浪,是流锦般点缀原野的灿烂的紫云英罢。
没有了集体耕作时代的大片稻田,紫云英也就失去了它的沃土。不过现在人们似乎想起了它,想起了它曾经给予的美好与温馨,所以在不少风景区,逐渐能看到大片紫云英绚烂的身影。我也曾心血来潮,想在家乡置一片地,让紫云英重现芳华。我要让紫云英自由地恣意地生长,延续生命的璀璨与光芒,绝不在最美的时刻伤害它。但是转念一想,那还是当初执着于我心的紫云英吗?不具使命的紫云英,有何宿命可言?存在的意义在哪儿?难道只是为了被欣赏?我想,这不是它的初心。
那么,还是把童年的紫云英留在心底吧,或深藏,或浅忆,它都是70后孩提时的一场爱情,像初恋,没有谁能替代。如《暗香》歌里所唱:当花瓣离开花朵,暗香长留——
仿佛还有一个梦,梦中的紫云英花海,盛开在某一个收割后的田野,飞燕吻过青草痕,看看又是,一年春风……
作者简介:青青,原名肖丽卿,高级教师。福建省南靖县作协会员,偶有诗歌散文见于网络或报端。
完
记录时光梦影,书写锦瑟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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